林路:后工业时代的回首凝望

作者:文/林路 图/周国献 2022-05-02 阅读:14386
  
核心提示:这一次,周国献花了三年的时间,以当年贝歇夫妇类似的方式,将武汉和湖北老工业的“肖像”以非常精确的历史文献方式留存下来,为中国工业的历史进程,构成了一份不可多得的精神档案。

▲ 武汉化工厂(2017年5月) 周国建/摄

早在1973年,美国学者丹尼尔·贝尔提出了“后工业时代”的概念。他敏锐地指出:传统的工业生产在全社会中的价值正在下降,知识经济日益升为主导。他把人类的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:前工业社会、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。周国献的《荆楚工业厂房类型学图录》,或许就是后工业时代的回首凝望,串联起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一个颇有意味的话题!

2015年,厉以宁根据当年第三季度的国家统计局公报指出,由于第三产业的产值已经超过了GDP的51%,从而认为这是中国进入后工业化时代的标志。至于这三个时代,不同的社会是依据不同的中轴建立起来的。前工业社会以传统主义为轴心,意图是同自然界竞争,土地是资源,地主和军人拥有统治权,从时间上观察,大约是蒸汽机出现之前;工业社会则是以经济增长为轴心,同经过加工的自然界竞争,机器是资源,企业主是社会的统治人物,从时间上考察,大约是20世纪70、80年代电子信息技术广泛应用之前;后工业社会则以理论知识为中轴,意图是人与人之间知识的竞争,科技精英成为社会的统治人物。

▲ 国营武汉第一棉纺织厂(2011年6月)周国建/摄

▲ 襄樊市棉织厂(2018年11月)周国建/摄

▲ 襄樊市五一棉纺厂(2018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浠水县棉织厂(2019年6月)周国建/摄

基于中国的特殊发展历程,厉以宁强调指出,即便是中国进入了后工业化时代,发展第三产业、工业化尚未完成、以及农业大有前途仍然是需要注意的三件事情。恰逢其时的荆楚工业厂房“肖像”,也就从这样一个特殊的角度,给人带来诸多的思考空间。

这些工工整整的厂房“肖像”,让人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当年贝歇夫妇的实践。他们在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的工业考古学“肖像”,正好和贝尔提出“后工业时代”同步。或者说,他们已经站在西方世界即将进入后工业时代的那一瞬间,对工业时代进行了一次意味深长的“凝望”。这对夫妇的工业构成摄影延续了40年的历史,成为一种独立的客观摄影,从而早早地进入了当代摄影的范畴。他们最为重要的贡献就是以其关键词“工业考古学”为建筑摄影创建了完全不同风格的类型学。

▲ 湖北蒲纺集团有限公司(2019年6月)周国建/摄

▲ 襄樊市毛巾厂(2018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襄樊市床单厂(2018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丹江口3545工厂(2019年9月)周国建/摄

当贝歇夫妇后来的一次采访中被问到: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如此专注于纪实摄影时,他们的回答是:基于历史的纪实摄影的传统。如今看来,当年数千幅作品已经成为一次非凡的成功。在经历了漫长岁月之后,这些作品愈发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,具有深沉的力量构成,呈现出逼人的信服力,同时具有独特的品味。尤其是整个系列的作品具有惊人的内在的逻辑力量,从现代直接进入了当代。

这一次,周国献花了三年的时间,以当年贝歇夫妇类似的方式,将武汉和湖北老工业的“肖像”以非常精确的历史文献方式留存下来,为中国工业的历史进程,构成了一份不可多得的精神档案。他以非常自信的中央透视正面构成,加上一定的景深效果,展现出摄影对真实细节的复制能力,然而却区别于人类眼睛观看事物的感受。这样一种极简化的手段,以独特的方法论创造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,带有尽可能的客观性和中立立场。也许,时间的过程在这些画面中似乎被完全抹去了,思考的空间却大大延伸了。

▲ 丹江口3541工厂(2019年9月)周国建/摄

▲ 武汉织带总厂(2019年3月)周国建/摄

▲ 武汉床单总厂(2018年3月)周国建/摄

▲ 湖北省新华印刷厂(2017年6月)周国建/摄

是否可以这样说,周国献以巨大的热情关注历史和当代中国工业的复杂关联,并且以独特的审美方式加以展现,所留下的也许还不仅仅是一份历史的档案,更重要的是一个时代的独特感受和敏感话题。正如他所言:这些逐渐消失的厂房具有一种“悲沧感”!

“悲沧感”的产生,源于精确的视觉力量将其研究深入到那些厂房的“灵魂”深处,融入了社会的、心理的以及历史的叙述范畴。那些具有冷静的判断力和强有力的张力的影像,足以让观众进入自己的世界,想象一个时代退出历史舞台的无限苍凉。这些图像是为历史准备的,然而又瞄准了当下。作品以规范的模式出现,包括审美的规范和观念的继承,置于全球化意义上的工业遗存之间,自然让人唏嘘不已。正如摄影家普林森所言:“风景并非是从一扇窗口所看到的东西,而是和我们所有人的归属有关。”也就是说,周国献不仅仅是提供给我们一些特殊的或者真实的工业全景,让我们成为观众或读者,而是让我们能够意识到我们自身也是他所观察的这个世界上的演员——一切都无法割裂!这些工业“肖像”时时刻刻让观众注意到摄影家的在场,从而打破照相机和世界之间的距离。对于周国献来说,他所关注的不再是工业自身的问题,而是考虑和我们感知的观念世界的关系。因为摄影和人类的感觉并非是两种不同的东西,摄影只是延伸了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进程。

▲ 宜都二八八厂(2019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华光器材厂(2018年11月)周国建/摄

▲ 宜都三八八厂(2019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武汉玻璃厂(2018年3月)周国建/摄

所以,我进而想到的是,这些行将消失的工业“肖像”,不仅仅具有难以割舍的“悲沧”,其实更是一种对于“崇高”的纪念。画面中隐藏着一种无法期待的美丽,推翻了我们习惯中对于自然崇高的理念,带给人们对现代风景的全新的警觉。这样一种崇高的审美可以在英国政治家、哲学家和作家爱德蒙德•布克1756年的著作中找到定义,他将崇高和美丽进行了区分:崇高所产生的是一种巨大的情感力量,甚至是恐怖和敬畏。布克相信崇高和美丽的区别主要是情感上的,而非智力上的,因此对于崇高可以这样理解:“不管是任何一种因伤痛或者危险所激发的刺激;也就是说,不管是任何一种恐怖,或者说是令人恐怖的物体,包括某种程度上类似的恐怖的活动,都可能是崇高的源头。因此所产生的最为强烈的情感,属于一种感情的心灵表达空间。”

▲ 沙市橡胶厂(2019年5月)周国建/摄

▲ 荆门炼油厂(2019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湖北省黄麦岭磷化工有限公司(2019年6月)周国建/摄

▲ 鄂西化工厂(2018年11月)周国建/摄

▲ 武汉法商康成酒厂(2017年5月)周国建/摄

▲ 武汉市葛店化工厂(2018年3月)周国建/摄

▲ 中国长江航运集团红光港机厂(2019年10月)周国建/摄

▲ 武汉仪表集团公司制冷自控仪表厂(2018年5月)周国建/摄

周国献正是在这样一种令人感到“悲沧”的“崇高”中,找到了净化心灵的源头。这些大尺寸的、戏剧化的、充满智慧的景观,以其卓越的综合分析能力和洞察力,探寻了一个站在后工业时代回眸凝视者的立场上,不断深化了的全球化的命题,让我们停下来思考人类的困境,并且寻找出路。

于是,这样的回首凝望,意义非凡!

(二〇一九年十一月于上海)

文/林路 图/周国献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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